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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令我心酸、心碎的、不敢回忆的往事。为了缅怀我那可怜的母亲,为了让人们记住那个岁月,我还是决定把它写出来。
1959年9月1日我进入了天津大学,开始了五年的大学生活。第一学期末、即1960年初,学校号召“劳逸结合”,未放寒假。我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并未在农村和父母一起过,不知道父母的真实生活状况。父母没有文化,一或两个月求人写“家中一切安好,忽念”几个字的一封信,算是给我的复信了。
1960年6月的一天下午,一个同学对我说:“学校门口有个老太太说找你。”我跑到(七里台)校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了母亲瘦削的身影。我问母亲为什么来天津,我拉母亲到学校里我的宿舍去坐坐。母亲说:不用了,因为我未回家过年,想我了,来看看我,现在见面了,也就行了,不必到我的宿舍去了。
看到母亲蓬头垢面、衣衫破烂,我不相信母亲是花钱坐火车来的,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母亲不得不说了实话:60年春天,因为吃不饱,父亲得了肤肿病,走路经常摔跟头;为了省下粮食给父亲吃,母亲到泰安一带要饭。因为想我,一路乞讨,今天到了天津。听了母亲的话,我泪流满面、愧疚万分,我说:“娘,我不读书了,我退学回家种地、要饭,养活你们!”母亲说:“傻孩子,你不念书,你会种地、要饭么?你真退了学,你邦不了我们的忙,还是我们的累赘!再说,这些年,我和你爹吃的苦,也就白吃了。听娘的话,再咬牙挺四年,你就毕业业了,我们也就苦到头了。”我承认母亲说得对,但非要拉母亲到宿舍坐坐。母亲死活不肯,她说:“我不能让你同学知道:你有一个要饭的娘!”
母亲说罢,把讨饭省下的几元钱和几斤粮票硬塞到我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望着母亲衣衫破烂的背影,小脚妇女倔强前行的步履,我真想大喊:“娘啊!娘啊!你别走,你今天晚上可住在哪里啊?!”但是我没敢喊,因为在那个批判攻击“三面红旗”、“提倡忆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的年代,我的这段经历只能烂在肚子里了,是对谁也不能讲的事情。
母亲走了,她带走了我的心。什么“门门功课全优”、“考研”,全不想了,只想:赶快毕业,赶快挣钱,养活我那可怜的父母,而且参加工作要到企业,据说好处是,父母的医药费可以报销一半。
我的人也变了,原本活泼好动、被同学称为“猴子”的我,却成了沉默寡言、经常发愣的“傻大个儿”,因为内心的煎熬和严重自卑,压得我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