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的肚皮舞
手鼓嘣嘣地响起来，一位装扮靓丽的阿拉伯女郎轻盈出场。她赤足踏地，柔臂轻舒，突然将那半遮半掩的腹部上下抖动，将那肥硕无朋的双胯左右摇摆。整个动作来得极其迅猛，但又显得协调而舒展，使人两眼不禁豁然一亮，使人心灵不由怦然震颤。在场的人随即报以热烈的掌声。
旅居开罗三年，在尼罗河的旅游船上，在子午线饭店的婚宴上，我曾几次目睹这样的场面，几次产生这样的感受。这就是遐迩闻名的埃及东方舞的演出。
“东方舞”的称谓来自欧洲。欧洲人历来以自我为中心，将毗邻的广大北非、西亚甚至亚洲其他地区统统称为东方。但东方舞并非泛指东方地区的各种舞蹈，而是专指流行于埃及、土耳其等地的一种以扭动胯部和腹部为主要动作的特种舞蹈。东方舞是欧洲文人学士对这种舞蹈的雅称，而一般的凡夫俗子则干脆从其主要运动部位出发而称之为“肚皮舞”。
土耳其的肚皮舞
肚皮舞倒也是一个蛮形象的称谓。这种由青春女郎演出的舞蹈，既不同于欧洲的脚步舞，也不同于南亚的手臂舞，而是以臀肌和腹肌活动为主的一种“肌肉舞”。每当手鼓、长笛、唢呐等节奏强烈的乐器声起，舞女就猛烈地扭动双胯，鼓动小腹，动作既夸张又自如。据称，优秀的舞女从孩提时代就接受专门的肌肉训练，臀肌发达而不臃肿，腹肌强劲而能自由操控。舞到高潮时，臀部的每块肌肉都鼓涨起来，使双胯摇曳多姿；腹部的每块肌肉都能随意调动，上下起伏，恰似涟漪之荡漾，波涛之汹涌。肌肉的强烈抖动，辅以手握之铜钹、身佩之响环、足缠之轻铃一齐作响，造成或轻柔或狂烈的气氛。轻柔如飞燕穿薄云，狂烈似奔鹿逐山林。而一旦舞步戛然而止，舞影黯然消失，舞女就悄然轻偎到看客的身旁。那火爆的场面，那尖利的彩声，着实令人激动。也许正因为如此，东方舞不知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多少看客，名声大噪。
土耳其的肚皮舞
名声大，争论也大。
争论之一是，这种舞蹈源自何方。一说源自古埃及。早在五、六千年之前，埃及就有多种形式的舞蹈。每当举行宗教或政治典仪，法老皆与臣民同欢共庆。宫廷为此专门训练了一些舞蹈演员。从古埃及遗留下来的记载看，有的舞蹈演员来自本地，有的则来自非洲内陆，生活在热带雨林地区的身躯矮小的俾格米人最多。从公元前15世纪古埃及坟墓中的壁画来看，这些演员不但能跳舞，还能演奏手鼓、长笛、竖琴、铙钹等乐器。跳舞时，女演员除佩戴耳环和缠系腹带之外，周身一丝不挂。这种古老的宫廷舞，很可能就是东方舞的雏形。另一说来自奥斯曼帝国时代的土耳其。公元16世纪，奥斯曼帝国逐渐强盛与繁荣，上层统治者生活非常奢华。苏丹后宫中有大批妃嫔，有的专以半裸半掩的舞蹈供苏丹及其近臣取乐。一些达官富贾以纳妾、招仆等名义，在自家的内房中也蓄养着一些女伶，日夜轻歌曼舞。随着奥斯曼帝国版图的扩张，这种内宫或内室的舞蹈传播到埃及和西亚北非其他一些地方，发展成为今日的东方舞。这两种说法，细节虽然不尽相同，但都肯定了东方舞源自宫廷或内室，是专制权力的产物，专为帝王及富人寻欢作乐服务。
土耳其的肚皮舞
与这种“宫廷说”不同，有人提出“民间说”，认为东方舞源自欧亚非三大洲接壤地区的民间舞蹈。他们考证说，东方舞的雏形同人的生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原来，这一地区流行生殖崇拜，许多民族都有自己崇拜的情爱与生育女神，诸如希腊人崇拜的维纳斯、小亚细亚人崇拜的阿佛洛狄忒、埃及人崇拜的伊西斯。人们普遍认为，人的生育功能主要体现在女性的阴部和腹部。为确保生育能力旺盛，青春期的女性在闺阁中总是赤身裸体，随时锻炼自己的腹肌，扩张自己的双臀。久而久之，强肌扩臀就演化为一种舞蹈。到伊斯兰教兴盛之后，这种只在闺闱中演练的舞蹈，又成为终日难得出门的穆斯林女性自娱自乐、消烦解忧的一种方式。在埃及、土耳其等比较开放的伊斯兰国家，这种舞蹈后来逐渐走出闺闱，成为举办宗教庆典、结婚仪式、成年割礼等活动时不可或缺的节目，成为一种平民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
土耳其的肚皮舞
我就东方舞起源问题请教过几位专家。他们认为，这种舞蹈确实起源于中东地区，但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吸收了其他地区多种民族舞蹈的长处。至今仍可明显看到的是，东方舞急促的节奏同中亚各国的舞蹈相近。这可能同早期的土耳其人从亚洲东部经那里来到小亚细亚有关。公元前1500年左右，一些印度舞女在征战中被掳掠到开罗，将其优雅的手姿传授给埃及的舞女，使刚劲有余的当地舞蹈平添了几分柔媚。今日东方舞的刚柔相济之美，可能就是这样形成的。东方舞女暴露上身、紧裹下身的服装，则同源自印度、经中东流落到欧洲的吉卜赛人的服饰相近。而她们在舞兴达到高潮时发出的“叻叻”尖叫声，更是在黑非洲各国经常听到的助兴的叫喊。这一切说明，在中东这片长期动荡不已、民族交融不断、文化交流频繁的土地上，东方舞是在吸收东方诸多民族舞蹈成分的基础上形成的，是东方各民族共同创造的一种独特的人体艺术。
土耳其的肚皮舞
在中东各国中，东方舞在埃及最流行。这显然同埃及的社会一直比较开放密切相关。许多埃及人，甚至外国人，都把埃及称为“东方舞之乡”。开罗咖啡馆云集的穆罕默德•阿里大街，百余年来一直是东方舞女的聚集地，被称为东方舞的排演场。许多埃及人都能摆臀抖腹跳上几脚东方舞。埃及著名的东方舞艺术家拉吉娅•哈桑说：“东方舞的因子蕴含在每个埃及人的血脉中。”
同整个东方文化一样，东方舞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18世纪，欧洲殖民者来到中东，东方舞曾备受摧残。1798年7月，拿破仑•波拿巴统帅法国远征军登陆埃及的亚历山大港，随后占领开罗。在这些远征军看来，具有强烈异国情调的东方舞“无比新鲜”。起初，他们或用长枪威逼，或用金钱引诱，拿舞女“开心作乐”。拿破仑甚至在开罗建造一个游乐园，强迫舞女专为法国远征军作“慰问演出”。后来，拿破仑的将军们发现，这样闹下去会使法军人心涣散，丧失战斗力，就将游乐园关闭，把舞女统统抓起来，有的砍头，有的装进麻袋扔到尼罗河中。据法国作家奥里昂记述,阴囊湿疹，大约有四百名舞女受到这样惨无人道的待遇。但是，这些远征军没有舞女的“伺候”也不行。于是，一些将军后来干脆下令，将她们收罗起来在开罗公开开办妓院。这是殖民者对东方舞的首次大规模直接摧残。
土耳其的肚皮舞
有远征军开路，大批各色欧洲人涌向中东。其中，既有劫掠东方财宝的探险家，也有寻求异域刺激的旅游者，还有“寻找艺术灵感”的文人墨客。在这股“东方热潮”中，法国、英国、德国等西欧国家的作家、艺术家和学者，诸如夏多布里昂、爱德华•雷恩、理查德•伯顿、阿方斯•拉马丁、热拉尔•德•奈瓦尔，都曾写下一部又一部见闻录、风情录，都曾不约而同地提到东方舞，渲染舞女们的“裸身狂舞之美”。同埃及舞女“交往”最多的欧洲文人恐怕要属法国大作家福楼拜。1849年11月，“改不了好梦想恶习”的福楼拜来到埃及。在羁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与一些舞女“打得火热”。在《漫游散记》和致母亲及友人的信中，他提到，他携友人拜会著名舞女库楚克•哈内姆，在密室中观看她跳《蜜蜂舞》，然后同她一起爬上棕绷床过夜。他用极为粗鄙的文字，极力渲染这位东方舞女的性感和放荡。这是当时到埃及寻求刺激的一些欧洲文人对待东方舞态度的典型写照：鄙视兼玩赏。
到20世纪，随着欧美现代文化大潮袭来，东方舞开始被异化，堂而皇之地走向市场。二十年代，第一批东方舞夜总会在埃及首都开罗和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出现。许多舞女和乐师受雇于这一新的行业。夜总会老板为招徕顾客，特别是西方的游客，迫使舞女演出格调低下的舞蹈。到四十年代，美国的音乐剧和电影业勃兴，开罗和贝鲁特随即成为阿拉伯世界的影业中心，一些从影人员盲目仿效好莱坞，拍摄发行了一批“通俗的”音乐剧，以充满感官刺激的舞蹈场面招引观众。到六十年代，黎巴嫩内战爆发，贝鲁特的演艺业衰落。开罗遂成为阿拉伯世界唯一的东方舞演出中心。索赫尔•扎基、纳格瓦•福阿德、纳迪娅•汉姆迪、菲菲•阿布多等一大批舞星崭露头角。她们开始受雇于人，待有丰厚收入后就延聘乐师谱曲，雇请乐队伴奏，办起自己的舞蹈团或演出公司。一时间，开罗的夜总会、高级饭店、旅游中心到处都有东方舞演出。世界各地追求刺激的看客纷纷奔向开罗，“一睹阿拉伯舞娘肚皮的蠕动”。这样，东方舞逐渐“成为被金钱，特别是被美元、英镑和法郎紧紧捆绑起来的一种舞蹈”，其名声越来越不好。
土耳其的肚皮舞
这就引发了关于东方舞的另一个争论：它到底是一种高雅的艺术，还是一种“展示情欲的低俗手段”。
东方舞的着装一直比较暴露。根据埃及古老的舞蹈艺术传统，这是正常的，并没有任何挑逗的含义。因此，正统的东方舞，一直被视为一种高雅的艺术。在埃及的国家艺术剧院，这种舞蹈一直在排练，在演出。埃及还经常将其送到国外，参加各种国际文化交流活动。即使在一些婚宴上，临时雇请来的舞女穿着暴露一些，也没有挑逗性的动作。可是，在一些夜总会、旅游船和私人聚会上，为迎合某些看客的低级趣味，东方舞传统的单薄着装以及扭屁股、腆肚皮、甩胸脯等独特的舞蹈语汇，往往遭到曲解或恶性夸张。在这种被贬斥为“旅游舞蹈”的东方舞中，有些舞女确实不检点，不但穿着越来越暴露，动作也越来越秽亵。而一些看客，见此大肆吼叫，并将大把赏钱塞到舞女低矮的乳罩里，塞到舞女短小的内裤中。更有不检点的舞女，穿着简直难以遮羞的三点式薄纱，从看客手中接过美元就任其在昏暗的灯光下胡乱摩挲。这种不堪入目的场面，有时被一些西方影视着意渲染，影响越来越坏。这样的东方舞，已经完全蜕变成以色相赚钱的工具。
土耳其的肚皮舞
一些东方舞的变味，在埃及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早在1954年，法鲁克王朝被推翻不久，埃及总统纳赛尔就将“肮脏、性感的”东方舞斥为“腐败的封建王朝的象征”，下令演员穿着要得体，动作要规范。八十年代，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思潮兴起，认为妇女在大众面前坦胸露背违背教义，许多上演东方舞的场所遭到袭击。在这种情况下，菲菲•阿布多等著名东方舞演员不得不裹着衣服、佩戴头巾上场演出。她们戏称这是“后原教旨主义的东方舞”,蘑菇街女装。直到现在，许多埃及人虽然喜欢观看东方舞，但又将其视为“危险的雷区”，决不让自家的女儿涉足。在他们意识的深处，即使正规的东方舞，也认为格调不高，只能由社会底层的女子去跳。不久前，美国得克萨斯大学教授卡里姆•冯•尼维克柯调查发现，埃及不少颇负名气的东方舞演员，不敢亮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她们感到备受冷眼看待，“正在成为边缘化的社会弃儿”。
现今，东方舞在埃及呈现衰落态势。一是因为海湾战争以来，中东地区社会动荡加剧，旅游业受到严重影响，旅游人数骤减，许多夜总会关门。二是伊斯兰极端分子以“有伤风化”为由不断袭击夜总会、甚至舞蹈演员。这样，连传统婚礼上的东方舞演出也大为减少。有些著名演员，诸如纳格瓦•福阿德、索赫尔•扎基，或闭门退隐，或尽量减少出头露面。三是整个社会环境不利于东方舞的上演。1992年12月，著名东方舞演员菲菲•阿布多和辛迪娅因为演出“有失检点”遭警方控告，被法庭判处三个月监禁。有些报刊不断刊登负面报道，说有些舞女不惜出卖灵魂而索要每晚一千美元的高价；还说有一位沙特王子雇请埃及东方舞演员在晚宴上演出，竟开出每跳十分钟就支付三千美元的天价。这些报道不管是真是假，都对东方舞造成一种令人鄙夷与不屑的社会氛围。
土耳其的肚皮舞
最近，开罗的东方舞演出中出现一个新的现象：埃及舞女露面少了，而外国的舞女却多起来。这些舞女，有的来自俄罗斯，有的来自印度，有的来自遥远的拉丁美洲。2004年1月，埃及政府宣布，不准外国舞女在开罗的饭店、夜总会、旅游点从事东方舞演出。公开宣布的原因是，这些外国女子抢
